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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亭集序注释和品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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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和九年,岁在癸丑,暮春之初,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[1|",修禊事也。群贤毕至,少长咸集。此地有崇山峻岭,茂林修竹,又有清流激湍,映带左右,引以为流觞曲水,列坐其次,虽无丝竹管弦之盛,一觞一咏,亦足以畅叙幽情。是日也,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,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所以游目骋怀,足以极视听之娱,信可乐也。

夫人之相与,俯仰一世则[2|,或取诸怀抱,晤言一室之内;或因寄所托,放浪形骸之外。虽取舍万殊,静躁不同,当其欣于所遇,暂得于己,快然自足,不知老之将至;及其所之既倦,情随事迁,感慨系之矣!向之所欣,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,犹不能不以之兴怀;况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。古人云:“死生亦大矣”,岂不痛哉!每览昔人兴感之由,若合一契,未尝不临文嗟悼,不能喻之于怀。固知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[3|,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,悲夫!故列叙时人,录其所述,虽世殊事异,所以兴怀,其致一也。后之览者,亦将有感于斯文。

[注释]

[1|兰亭:在今浙江省绍兴市西南。晋穆帝永和九年(353)农历三月三日,王羲之谢安、孙绰等四十一人聚会于此,举行修禊,以祓除不祥。众人临流赋诗,各抒怀抱,王羲之作了这篇序,记叙聚会盛况,抒发对于死生的感慨,是六朝抒情散文名作。或说此文不是王羲之所作。关于本文的著作权问题,此处不予讨论。[2|俯仰一世:一俯一仰之间就度过了一生。这是感叹人生短促。[3| 一死生:否定死生的区别。《庄子.齐物论》认为生和死是相对的,没有根本的区别。虚诞:荒谬没有根据。齐彭殇:认为长寿的彭祖和天折的儿童没有区别。

[品读]

在艺术批评中,有一种议论,虽然条条有理,头头是道,但却破坏了美好的情调,使人扫兴,这就是所谓“煞风景语”。袁枚《随园诗话》卷七第29则举例说:

七夕,牛郎、织女双星渡河,此不过“月桂”、“日乌”‘乘槎”、“化蝶”之类,妄言妄听,作点缀词章用耳。近见蒋苕生作诗,力辨其诬,殊觉无谓。尝调之云:“譬如赞美人‘秀色可餐’,君必争‘人肉吃不得’,算不得聪明也。'”

一个人惯作“煞风景语”,我们可以承认他聪明,但只是“哲学的聪明”,一种热衷于钻牛角尖的聪明。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,千载流传,它作为美文的价值不必谁来辩护。不过,一个具有“哲学的聪明”的人,倘要来这儿寻用武之地,说几句不算平庸的“煞风景语”,倒也不难。

比如其中有这样两句:“固知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”就学理而言,这是对庄子的反驳。《庄子.齐物论》说:“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。”认为生与死是相对的,二者之间并无截然的区别。又说:“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天。”认为长寿与夭折是相对的,对于更短命的来说,天折的人也算得长寿,而与更长寿的相比,彭祖也算短命。王羲之断言:庄子的话是荒谬虚诞没有根据的。

刘琨《答卢谌书》说:“昔在少壮,未尝检括,远慕老、庄之齐物,近嘉阮生之放旷,怪厚薄何从而生,哀乐何由而至。....自顷轫张,困于逆乱,国破家亡,亲友凋残,...然后知聃、周之为虚诞,嗣宗之为妄作也!”斥老、庄一流为“虚诞”、“妄作”,其措辞与王羲之相近,但二人话中潜含的意蕴却大为不同。据《晋书》王羲之本传和《许迈传》记载,王羲之与许迈“为方外之交”,“共修服食”;王羲之《杂帖》并言之凿凿地说:“物养之妙,岂容复言,直无其人耳。许君见验,何烦多云矣。”“许君”即许迈,“见验”即显现出灵验。他相信服食确有灵验,修神仙、求长寿并非不可能的事,所以鄙薄庄子徒耍嘴皮的相对论。而刘琨所强调的则是:面对亲友的死丧,人必然忧戚于中,老庄的相对论无助于排解这种悲凉意绪。

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低回慨叹,情溢于辞,清新朴素,极缠绵悱恻之致;流传后世,表明读者自有公论。但如果一定要炫耀“哲学的聪明”,穷究其义理,发掘其内蕴,结果味同嚼蜡,岂不煞风景吗?

行文至此,不由得想起鲁迅。他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无疑是一部经典,而其长处,便在于艺术感觉的敏锐,而不倚仗“哲学的聪明”。比如,今人评俞万春《荡寇志》,动不动就是反对农民起义,立场有问题,鲁迅却说:“书中造事行文,有时几欲摩前传之垒,采录景象,亦颇有施、罗所未试者,在纠缠旧作之同类小说中,盖差为佼佼者矣。”“哲学的聪明”,便于作者纵横捭阖,而给读者带来的却是美感的丧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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